39 我爱你。

    “不愿意。”

    第一声边越说得很轻，因为恐惧声音甚至有些颤。他微微偏过目光，望向趴在地上从始至终都注视着自己的纪南，又说了遍，

    “我不愿意。肖离，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你不能就这样剥夺我选择的权力...”

    话不及说完，肖离在面具后轻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你已经被‘奴役’了边越。”

    说着，白皙的手指径直覆上了边越掐在自己脖颈的手。无需用力，好像只是轻轻一掰。他们都听到了骨头发出的细小咔咔声。

    纪南看着边越吃痛地蹙眉，他恨自己起不来，恨自己打不过肖离，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自我厌恶...

    当又一拳直接朝边越腹部打来时，速度太快男生根本来不及躲，伸手本能地想要接住，却忘了骨折的手只会让疼痛加倍。

    “嗯...”又随着腿部的一击，边越再也站不住。肖离顺势而坐，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男生跌落在自己面前。不顾他细微的轻哼和嘴角滑落的鲜血，指尖闲适而随意地绕着他的发尖玩儿，说道，

    “那个小哥哥还有几分钟就‘换完液体’了，我们先在这儿等等吧。我再给你个机会小老虎，你真心和我走我就让你像他一样‘舒服’。要还是被奴役得像条狗，那就只能尝点苦头啦。痛苦会让人认清自己的心。”

    肖离在说什么，两人都清楚。最痛苦的‘洗契’回忆，在肖离口中就像一场游戏般云淡风轻。

    边越轻笑了声，躺在地上和他的契主遥遥相望。纪南落在自己脑海的声音边越听得清晰，他说，

    “边越你先同意好吗？至少先拖着，不用管我。求你了。”

    边越没回答他，也舍不得移开目光。话依旧是对肖离说的，

    “是你没认清自己的心。正如你自己说的，做事自私，再强大也空有其表。”

    肖离指尖停了一瞬，嘲笑道，“我活了那么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个失败的契主，我在用帮助契子获得自由来赎罪，你懂吗小老虎？我在帮你，只是你现在还愚蠢得不理解...”

    “你只是...把我们当成物品。”边越说着，目光从始至终都未离开纪南。边越承认自己害怕，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向肖离妥协。

    只要妥协，那不止是自己输了，他也对不起纪南为自己做得一切努力，对不起自己如潮汹涌炽热滚烫的感情。纪南还在自己脑海中近乎哀求...如果可以，好想摸摸纪南的脸，以交换体液为由再要一个吻。但开口间，却还是在对肖离说，

    “你很自私。你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就妄自踩碎别人的感情。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自私的人了。我就算是纪南的狗，也从来，不关你的事...嗯！”

    下一秒，下颚被猛得掐住，转头间剪断了他和纪南的对视。肖离很用力，边越觉得下颚要碎了。近在咫尺的笑脸面具他在噩梦中见过无数次，可如今，边越只是挑了下眉，“怎么？被戳到痛处了？”

    “没有哦，我不会和笨蛋小孩子生气。”肖离还在凑近，像一种审视，“我只是有点意外，我以为你就算不会哭鼻子，也会害怕到发抖。”

    边越笑了，笑得灿烂却没有温度，

    “你知道吗肖离，契子天生就会伪装，和契主学会撒谎一样早。”

    “你什么意思？”肖离愣了瞬，他隐约觉得边越要说什么他不想听的话，手下用力却依旧没有止住男生的声音，

    “我承认我怕，怕得要死，就是装着没事。纪南也在撒谎，他赶着我同意洗契，只要不痛苦。星辰的伪装你我皆知，那是一场悲剧。而你所谓拯救的谎言...让这场悲剧横跨时间蔓延到了现在！嗯...”

    “边越！”纪南听到了，男生的下颌骨因为外力破碎的声音，就好像连着自己的心一起碎了。

    他逼迫自己冷静，已经没有精神力可以汇聚，只能试图和自己的青龙对话...

    “主人。”迅速而入的机器人打断了这一方‘支离破碎’的角落，“帝国的军队转移了主阵线目标，大量军队正在阻止攻击飞船。申请即刻逃离红岩星，或由主人亲自迎战。”

    肖离似乎没听到，只是执拗地捏着边越的下颌，轻声道，“所以你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一个‘谎言’？”

    边越说不了话，合不拢的嘴角任由津液流下，哪怕染湿了肖离的指尖，那人也不曾松手。

    “主人，请下达指令。”旁边的机器人用机械的声音催促道，“帝国军队已经进入飞船。”

    “这样吧边越，”肖离指尖动了动，帮他擦拭着湿润的嘴角，“我让你感受下，到底我是谎言，还是现实是谎言。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

    梁玉率领队伍一马当先，在遍布机器人的飞船走廊中拼杀，

    “先把我们的人都救出来再说！”

    “可是上校，军部的命令是...”旁边的下手话未说完，军部的命令是以击败星尘为第一目的，救人根本不是首要任务。奈何梁玉径直道，

    “检测的S级精神力的具体位置！”

    另一人立刻回道，“就在前方200米处房间！...上校！”

    纪南在被抛出房间时，用燃烧精神体的方式趁肖离不备，往他头部给了重重一击。这次，面具下方有点点鲜血滑落，肖离终于吃痛得嘶了声偏过头。但他好似并不在意，只是擦了下，依旧径直将人往门外扔去。

    纪南知道肖离的恐怖强大，但当他看到哪怕自己做到了这个地步，肖离也不过是流了点血，那是真正的灭顶绝望。身体彻底支撑不住，双眸阖上前他只能轻唤了声，“边越...”

    “纪南！”

    梁玉看到被扔落在地的纪南，不及多想利用精神力为陷入昏迷的人快速设置屏障，以防止机器人对其的攻击。

    如果这样说，那边越应该也在那儿了...

    就在此时，身旁的下手报告道，“上校！S级的契主已经找到，如今被困的应该是两个契子，根据敌我的情况来看...申请立即撤退主攻飞船操控室，击落星尘！”

    撤退？这头黑狼鲜少得在战场上愣了瞬。那一秒，他脑海中闪过了边越那双棕色的眼睛。

    肖离回到边越身边，将人从地上抱起走向那冰冷的台面，调笑道，

    “我的时间不多，就给你留1分钟的时间。让你看看，近在咫尺的帝国‘友军’，会不会来救你？”

    边越的下颚碎裂带来的剧痛，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手骨的破碎和精神力的枯竭，让他自知这是场没有胜算的对决。

    身体落在台面时，他轻轻闭了眼。这里好冷，冷得他想缩起来。但他还是挺开心的，自己那些话已经达到目的了。至少，纪南安全了。另一头，肖离正在帮另一边的灰发男生拔除针头，显然他洗契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下一个，便是自己。

    肖离动作间不紧不慢，仿若胜券在握慢悠悠道，

    “他们若是来了，我这次就放你回去，继续做你契主的狗。不过你放心，这场游戏我玩了好多好多次，还没输过哦。”

    走廊上，所有士兵都在等着头狼的决断。然而一向果决的梁玉久未下令。

    此时陷入危机的是那个骄傲的契子，他最优秀的学生之一。边越是第一个进入审讯室问讯的契子，他是在临忘族战场上如战神般厮杀的契子，是咬着牙在感受器的连结下承受‘洗契’的契子...

    这样的人，是连自己都会称赞一句的“强者”。却在帝国的普遍认知下，只因为契子的身份，也是可以随便抛弃的吗？

    帝国尚武慕强是不变的事实，契子始终和弱小划着等号。但是边越不一样，包括他的许微也不一样，或许...自己从前一直错了。不止是他，整个帝国，一直都错了。

    旁边的下手还在催促，唤着一声声上校。

    当厮杀声不远反近时，肖离指尖的动作停了一瞬。直到大厅的门被炮火炸碎时，肖离愣怔下发出的是经久不衰的厉笑。

    火光涌入大厅，仿若百年间他第一次看到帝国的曙光，哪怕只是至暗中的一丝光亮，也刺痛得他睁不开眼。同时，心脏早已烂透的伤疤好像又被揭开了。那是刻入灵魂的憎恶和仇恨，让肖离不禁恶毒地想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会来救边越，却没有人去救一救他的星辰？为什么啊！

    在帝国军队转瞬即至的枪口下，肖离视若罔闻。俯下身揉了下那丛棕色的头发，在边越耳边尖笑道，

    “帝国怎么会改变呢？怎么会哈哈哈...什么事情遇上你，怎么都不朝着计划发展！”

    边越无法回答，他的余光瞥见了为首的梁玉。经历过辛望和汪舒怡的故事，说实话就连自己都没想到，他会来援救。

    下一秒，一个手刀劈向自己颈侧。陷入昏迷前，耳边萦绕的是肖离的嗤笑，“哈哈哈我才不相信帝国有曙光，我永远不会相信！不过我会信守赌约，下次见小老虎，我还会来‘救’你的...”

    边越闭上了眼，像一场令人精疲力竭的噩梦，极致的恐惧和疲惫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红岩星由晨曦微露转由天光大亮，再到黄昏的一片黏腻辉光。

    当星尘收回对红岩星的帮助，转而专心对抗帝国军队的侵袭时，成群的高级作战机器人让本就地处劣势的帝国措手不及。

    帝国两条战线，和红岩星的战斗势如破竹，同星尘的战斗却逐渐失控。

    31号飞船作战室内，一众将领们听着下属的报告，其中一人不住拍桌大骂道，

    “梁玉是干什么吃的！就算一个S级的契子，也敌不过百年来的敌人星尘来得重要啊！怎么这么分不清主次！”

    旁边络腮胡的将军敲了下桌，用眼神示意一旁垂头的林郜，那人立刻会意住了声。毕竟，林郜的契子也在上面，而且是没救出来的那个。

    林郜似有所感，抬眼冷声问道，“星尘的船体破损程度超过20％，虽然双线作战于我们吃力了些，但这是我们最接近战胜星尘的一次。”在转头确认其他将军没有异议后，才道，“传令，务必阻止星尘的逃跑，依照既定计划继续攻打！”

    下属犹豫一瞬，还是说道，“可是上将，那个戴面具的人太强了。我们在星尘战损的士兵已经是红岩星的两倍之多...”

    “我说继续。”

    下属滞声，面对上官不容置喙的命令，他们除了执行别无选择。

    ...

    这场三方大战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仇恨像无边无际的海洋，每一颗投入的炮弹只会让它再次掀起滔天巨浪，吞噬一切，却永远无法改变抹去。

    那是红岩星丧失家园的家国之恨，也是“星尘”为了一人的入骨痛恨。当这种仇恨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便化作了信仰，成为了活下去战斗的唯一动力，不死不休。

    ...

    纪南昏睡着，意识如同沉入海底，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青龙遍体鳞伤，龙角因为破损不再绮丽，龙鳞因为刀刀刻痕不再灵动。外界的救护帮助着青龙恢复，但尽管青龙急切地想要睁眼，依旧无法挣脱一片昏沉。

    他只能一遍遍呼唤着老虎的名字。他要快点醒来，那头老虎还在等着他...

    隐约间，他好像又进入了一个梦境，听到了熟悉的呼唤。一声又一声，小心而温柔，

    “纪南，我回来了...”

    沉重的枷锁在颤动，被拉扯的意识在反抗。青龙想睁眼，想确认这场格外真实的梦，会不会真的是那个天大的幸运。他真的好想回‘家’，回到那头老虎身边。

    ...

    “边越！”

    睁眼的刹那是头痛欲裂，还在恢复的精神体因为情绪的激动传来阵痛，但当纪南看到床边隐约的人影时，还是猛得坐了起来，将那抹身影一把搂住。

    他害怕，怕那真的只是一道影子。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预想中的炮火纷飞，仿佛时间停滞。一切都太安静，静得纪南能清晰听到两人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音。

    月影绰绰，让纪南看不清男生。初醒的疼痛依旧撕裂着他的身体，但他没有放手。鼻尖阳光的，毛茸茸的味道，入手发尖熟悉的触感...他怕一松手，这些又都消失了。

    边越被搂得呼吸不上来，他的下颌和手骨刚恢复不久，在极致不留缝隙的拥抱下隐隐作疼。但他还在自顾加深这个拥抱，甚至将鼻尖埋在了纪南颈侧，贪婪地呼吸着雨后森林的味道，轻声问，

    “还难受吗？”

    纪南没开口，如果可以他好想让男生融入自己的骨血，这样他就再也不会把人弄丢了。良久，他埋在男生肩上，试图以此遮掩颤抖的声线，让声音闷闷，

    “你还有哪里受伤了？疼吗？肖离他...”

    “傻子。”边越故作调笑打断了纪南少有的多言，在人颈侧轻咬了下，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重要。”纪南说得快，忍着疼痛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抱紧，“只要你还活着，没有经历痛苦...就够了。我怕现在自己在做梦，我不奢求你是真的回来了，我只想你告诉我，你好好的。就算是梦，我也想听你这样说。”

    ...

    边越一时无言，自己的眼睫有些湿，让眼前的一切愈加模糊。纪南说的乱，但他的意思自己明白。面对肖离绝对的力量压制，纪南在当时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才会做出自损精神体这种事。他只想要自己好好活着。

    如果说爱一个人是拼命留住他，而纪南却是在以命换命，只为他搏一个生的机会，哪怕那人终将离开。

    “纪南，我好好的。”罢了，眼泪收不住就不收了。他只想一遍遍亲吻纪南，给他更多的触感。让他知道，“我回来了。”

    “边越...”

    他们预想过很多次，那句话会在怎样的情境下告诉对方。应该是个浪漫的地方，或者至少是个温馨的场合。从未想过，是在这冰冷沉寂的夜晚，在战后荒芜的异星，带着令人震颤的悲伤和抵死热烈的想念。

    他们紧紧相拥，挨着对方耳尖，贪婪呼吸彼此的气息，同时轻声道，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