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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子如父,子如母

    宋玉汝带着点酒气上楼去找李琴心,一进屋,就知道糟了。

    李琴心脸上犹有泪痕,正坐在床上抹泪。宋国英跟在宋玉汝身后,从儿子肩膀侧面探出头,便皱起眉来,不耐烦地道:“你哭什么呢?”

    “我不管你们爷俩怎么说,我不同意玉汝和那个赵文犀在一起。”李琴心面沉如水,一句话就把宋玉汝的话堵在了嘴里。

    “妈……”宋玉汝为难地开口。

    “别管那个赵文犀有一千般好,只要他还是潜意识攻击性,我就不同意。”李琴心说道。

    “你娘们家家的,懂什么?”宋国英带着酒气说道。

    “我不懂,你就懂了?在那叭叭说潜意识攻击性没关系,玉汝要是潜意识攻击性那没关系,现在是赵文犀是那个攻击性,咱家儿子要在下面,你懂那是什么意思?”李琴心瞪着宋国英,“哨兵在上面,向导在下面,连我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女人都知道,你让儿子在下面,说出去好听吗,你的脸往哪搁,儿子的脸往哪儿搁?”

    “你又从哪儿听得,在这儿瞎说。”宋国英不高兴地说。

    “你说儿子不琢磨?你就琢磨了?你是多大的官儿啊,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呐?谁敢在你面前说嘴啊?那背地里戳肺管子戳脊梁骨的话你听过吗?你当爹的不在乎,我这当娘的在乎。”李琴心捏着手帕,捂着胸口,“我照顾了你们爷俩一辈子,我图什么啦?我就图你们爷俩好好的,我就图玉汝找一个知疼知热的,能替我照顾他的。那个赵文犀,刚开始看着还不错,谁知道他是潜意识攻击性,他对玉汝再好,那也不是儿媳妇,那是要当我女婿啊?!”

    “现在玉汝还要去追,他们俩都到那个地步了,怎么追啊,下着跪求人家都不一定回心转意了,还要儿子当老五,连老大都不是,你有心没心哪?真舍得你儿子去贴人家冷脸啊?”李琴心想起来就要流泪,“我见不得我儿子受这委屈,你们俩趁早给我断了,我不同意。”

    “玉汝长大了,该让他自己拿主意了,他就是一直听你的,当初就是你在那儿撺掇,非把他们俩拆散,把事儿都做绝了。我就是想看看玉汝能不能自己长大,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自己拿个主意,没想到最后你生生把好事弄成了坏事儿。”提到宋玉汝现在只能做老五,宋国英怎么可能心中毫无芥蒂,因而也埋怨起李琴心来。

    李琴心一下就站起来了,指着宋国英:“你现在出来装好人了?你现在知道你是他爹了?从小到大你管过他吗?你给他开过家长会吗?你陪过他几天哪?我把儿子拉扯大了,你嫌我妇道人家把孩子教坏了,嫌他没主见不硬气了,那你教啊,你是大罗金仙你回到儿子小时候你教去啊!”

    她拿手帕拍着手,愤愤不平:“一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了,你当时怎么不管哪?你主意这么正,你怎么不拦着啊?玉汝懂什么?从小生气了你就拿裤腰带抽他,他怕你怕得什么似的,你不开口他敢说话吗?”

    从小到大李琴心都从不会和宋国英顶嘴,唯有涉及到宋玉汝的事情上,李琴心会强硬起来。宋国英打宋玉汝的时候,只要找到李琴心,宋玉汝就安全了,宋国英再大的火儿也会被李琴心骂回去。今天也是偷听到了父子俩的谈话,李琴心动了真火,才这么大声和宋国英吵起来。

    “我当时也不知道文犀那孩子那么优秀,背地里为玉汝做了那么多,要不是他学校副校长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儿子错过了这么一桩好姻缘。”宋国英喝了酒,本来就脸红,情绪也激动起来,他开口辩解道,“人家哨兵向导里面,哪像你说的,在下面就丢人了,哨兵做承受型的也不少,那叶斯卡尼的亡国公主,那阿廖沙,十来个哨兵呢,都是下面的,谁笑话他们了?”

    “那是公主,那赵文犀能比吗?再说了,我看就是那个公主太猖狂了,倒反天罡的,这才亡了国的!”李琴心破口骂道。

    “爸,妈,你们别吵了。”宋玉汝开口了,当李琴心说出最后一句完全偏心的话,他突然就冷静下来了,“爸,妈,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心里知道,为了这事儿吵架,不值得,不应该。”

    “这件事,其实只有我一个人错了,我那时候不成熟,不懂事,既看不清自己,又不够自主,我辜负了文犀,也辜负了你们对我的期待。”他看向李琴心,缓缓说道,“妈,潜意识攻击性这个事,真的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在燕然的时候,得到了叶斯卡尼的一些资料,发现向导做主导,反而对哨兵更好,这个事甚至上报了中央参谋部,得到了认可,下一步准备在燕然那边搞试点,苏木台就是第一个试点,以后,向导做主导的哨所,甚至普通向导哨兵,会越来越多,你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解决了李琴心心中最大的疙瘩,李琴心表情缓和了些,她不太情愿地说:“那我也不想让你翻过头来去求那个赵文犀。”

    “文犀到底好不好,妈,你心里其实有数,我相信我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会感情用事,对不对?”宋玉汝推了推李琴心的肩膀,捧了她一句。李琴心表情又缓和了一些,随后也有些无奈:“我当时,我当时也是气上头,本来我去你学校打听,听说赵文犀对你还行,后来听你董姨说,这个赵文犀其实是奔着咱们家的权势来的,平时可心机了,我能让这种人进门吗,当时我就想把事情做绝,断了他的念想。”

    “你听谁说的,董姨,哪个董姨啊?”宋玉汝眉头一皱。

    “就你蒋叔家你董姨啊,她儿子也是向导,还和你是同学呢,她也是听她儿子说的。”李琴心说道。

    宋玉汝心里微动,但没有选择在这时候节外生枝,他按着李琴心的肩膀:“妈,你就别为我操心了,哨所那边现在日子也好了,我去了也不受苦。”

    “你可是去做老五啊!老五老五,你这哪里是老五,你这是做小五啊!”这又戳到李琴心的痛处了,她抓着宋玉汝,不乐意地带着哭腔劝道,“你这么优秀,凭什么去做小五啊,你找个一对一的向导,人家都上赶着愿意,你干什么非要那个赵文犀啊。”

    “妈……”宋玉汝本想说这事儿成不成还要看赵文犀乐不乐意,但是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要是说了,那不正好给了李琴心坚持的理由,他便做出坚决的样子,“妈,我就是喜欢赵文犀,别的我谁都看不上,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不高兴了。”

    看宋玉汝闹情绪,李琴心下意识放软了声音:“诶呀,你这孩子,怎么说不通呢?”

    “妈,这事儿过后再说吧,你们先休息吧,也挺晚了。”宋玉汝赶紧安抚她。

    看李琴心放缓了脸色,和宋国英互相埋怨拌嘴着回屋,宋玉汝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房间还保持着高中走得时候的样子,墙上贴着奖状,摆着奖杯,好多他的照片,还有他喜欢的玩具、各种球类、各种昂贵的小火车、机器人。

    宋玉汝走到墙边,从小他获得荣誉也不少,但是大多集中在运动上,因为那时候他就已经显露出不同的天赋,到了初中青春期,他第一次变形,就确定了他真的是哨兵,后面的奖项就少了,因为不会再让他和普通人比,直到军校的时候,才拿了一些类似优秀学员之类的奖。现在想想,军校的那些奖项,其实确实未必都是他的本事。

    从小,他父亲对他就严厉,也几乎从不管他,都是李琴心照顾他,宠溺他。一直是李琴心负责对他的教育,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纵容他,最后也没什么特殊的专长,也就学了个钢琴,其实水平也很一般。但宋国英也并非真的没有管他,他上学,进军校,进中央参谋部,背后始终有他父亲的影子,没有这样的父亲,他哪有这么顺风顺水的军途?

    所以,当听到父母互相埋怨的时候,宋玉汝心里,其实谁也不怨。他们已经尽力去做好父母了,他们不亏欠宋玉汝什么。

    只是,当听到父母吵架的时候,宋玉汝突然意识到,他的身上,同时流淌着父母的血,他继承了父母的优点,也继承了父母的缺点。

    他像他的母亲,他母亲出身大家,从小骄纵,他也是自小就有少爷脾气,眼高于顶,眼高手低,出去闯过社会,才知道无论别人是什么职业,什么身份,为你做事都不是天经地义应该应分的,总要道一声谢谢,逢人先带笑,办事也要容易三分,摆个臭脸,只会没有人缘,越来越寸步难行。

    他也像他的父亲,固执,傲慢,大男子主义,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做错的事就推卸责任,总是盲目地强调权威。这么多年了,都是母亲在照顾父亲,父亲的成熟,只在他的军事能力,领导能力上,在对待外人上,在生活上,他和年轻时候没什么区别,不比一个孩子强多少,一身的臭毛病,臭脾气。

    和文犀在一起的时候,他何尝不是这样?如果那时候他真的硬气一把,没有做个孬种,文犀真的和他在一起了,现在说不定文犀就变得和他妈妈一样,继续那样贴心温柔地照顾他,而他和他父亲也不会有什么两样。

    文犀说过,当时甚至做好了压抑潜意识攻击性和他在一起的准备,现在想想,宋玉汝就感觉后背一层一层的冷汗,那样的文犀,过得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们俩的一辈子,会是文犀多么不幸的一辈子?

    或许,这才是老天的安排,自己根本就配不上全部的赵文犀,注定只配得到五分之一的他,所以才要安排这个槛,让文犀看清他是个多么无能、软弱、不值得托付的人,让文犀找到真正配得上他的幸福,也让他宋玉汝看清自己的位置。

    宋玉汝坐在床上,看着过去的自己,看着自己的家庭,也看清了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这一刻,他感觉自己非常坦然,非常坚定。

    这次回家,他想的就是说服父母,他也确实做到了,但又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一开始觉得,必须说服了父母,自己才能去追回赵文犀,他觉得这是很有担当的做法。但现在他意识到,想追回赵文犀,其实和他的父母根本没有关系。说服父母是他的责任,追回赵文犀也是他的责任,但二者之间,没有因果关系,都只是他该做到的事情。

    他父亲说得对,他确实该长大了,他得为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负责,他得想清自己在干什么,这些事对那些在乎自己的人,和自己在乎的人,有多大的影响。他要让父母明白他的心意,明白他的想法,放心支持他的决定,他也要让赵文犀明白他的心意,明白他的想法,原谅他的过错,再给他一个机会,放心地接纳现在的他。

    前者容易,后者难些,但现在宋玉汝明白了,事情其实从来就没有成功和失败的区别,只有去做,和不去做的区别。

    只要去做,他就已经成功了,他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文犀是什么想法,他们会走向何方,那不是他能左右的。

    他看着安静的房间,拿起了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个机器人,掰着对方的胳膊,摆成握拳的姿势,轻笑着说:“不去怪别人,而是找自己身上的错误,我算是长大了吗?”

    宋玉汝将机器人放回去,修长的身体躺在床上,心情格外的平静。这一次,不靠父亲的荫庇,不靠母亲的宠爱,他要开始自己的战斗了。

    虽然最终李琴心心里还是有点芥蒂,宋国英也依然坚持自己没错,但宋玉汝没有再试图去调和他们劝解他们,而是踏上了返回燕然的旅途。

    经过漫长的火车跋涉,再经过雪地卡车的运送,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宋玉汝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苏木台哨所的门口,敲响了苏木台哨所的门。

    开门的丁昊不由一愣:“宋参谋,你,你怎么又来了。”

    “丁哨长,苏木台哨所挂职干部宋玉汝前来报道。”宋玉汝放下行李,并拢双腿,精精神神地敬了个礼,笑得格外阳光,敬礼之后,他放下手,抓住丁昊的手用力握住晃了晃,“丁哨长,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手下的新兵了,请你多多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