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书吧 - 耽美小说 - 【all撒】罪与欲在线阅读 - 第十七章 师徒(蒲撒)

第十七章 师徒(蒲撒)

    “是你?一定是你!可是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邓楚涵紧紧揪着面前人的衣领,一向温柔内敛的人少见地爆发出可怖的怒火。

    蒲熠星面无表情任由他动作,非暴力不合作的消极态度瞬间点燃了邓楚涵的怒火。

    “啪!”

    蒲熠星歪过头,舌尖顶了顶嘴角,很快尝到血液腥咸的味道。

    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反应,目光冷漠又散漫,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队士兵涌进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有人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康主任……”邓楚涵张了张口,又闭上。

    “居然没有逃?”康辉的语气无波无澜,微扬的尾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蒲熠星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笑着笑着,笑容忽然凝固。

    曾经也有一个人,故作严肃地和自己开玩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招!招了我就放你一马……”待自己一个擒拿反杀缴械,才发现他拿的只是一把塑料玩具水枪,还趁自己愣神的时候滋自己一头一脸。

    ……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

    被捕的间谍在审讯过程中异常配合,因为他身家清白无前科,从来只跟何炅单独联系,对「无罪」的了解浮于表面,什么机密什么计划都一无所知,也从未与「无罪」的成员配合行动,就算把他二十几年的人生查个底掉,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他唯一的罪行,就是在最后关头向何炅传递了一个关键信息,直接导致营救行动宣告失败。

    他只是何炅随手布下的一个钉子,一枚用过即丢、连接应都不需要的弃子。

    “为什么?”

    “因为我欠何老师一条命。”

    现在,救命之恩已偿,他罪不至死,可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不论向前向后,都是满眼荒芜。

    总署的囚室干净空洞,呆久了简直能让人发疯。蒲熠星抱膝坐在角落,在难得的空闲里,像个垂死的老人一样追忆过往。

    他不后悔,也不惶恐。

    呆在总署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听见定时炸弹读秒的声音,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永无止境地响彻耳际:嘀、嘀、嘀、嘀——

    他看不见倒计时还剩多久,他绷紧了心弦做好了一切准备,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宿命的到来——直到现在,它终于爆炸了。

    疼痛之余,更多的情绪是尘埃落定的安心,和若有所失的茫然。

    他与何炅的相遇平淡又俗套,何炅救他一命,在他千恩万谢的时候提出以后帮自己一个忙就两清,一切本该这么简单明了,是他自己好奇心发作偏要探究,结果挖出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秘密,那时的他中二期还未毕业,因「无罪」替天行道的理念热血上头,毫不犹豫接受了“间谍”这个看似酷炫的身份。

    后来阴差阳错进入总署,他还在想这不就是标准的无间道剧情么?虽然自己的身份是黑道卧底,可「无罪」也是正义的一方,和总署理念近似,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直到见到撒贝宁,他才觉得有些不妙。

    因为他无意中见过何老师钱包内页的照片,知道那是「无罪」另一个无冕之王,而照片上那张脸,和这个正气凛然的撒探长一模一样。

    ……他也是卧底?或者,是警方的卧底?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蒲熠星很容易感受到撒贝宁对公平正义的追求和维护,对这份工作的热忱与挚爱,可他很难分辨这个人所维护的正义,究竟是法律条文的正义,还是凌驾于那之上的,更加崇高的,人间的正义。

    他可能是警方安插在「无罪」中的一个卧底,也可能是行走在黑暗中,用非法手段维护法律,穿着警服握着刀的幽灵杀手。

    蒲熠星并没有贸然联系何老师,他试图自己解答这个问题。后来,他逐渐确定答案,却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他分明有很多次机会提醒何老师,却从未泄露半点消息,甚至不自觉帮忙隐瞒。一开始只是好奇,想要多收集一些信息,后来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第一次见撒贝宁,是前辈尼格买提带着几个实习生确认岗位,走到一区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个小个子戏超多地在表演遛鸟大爷。

    “小撒!~”高冷严肃的前辈形象瞬间破功,尼格买提张开双臂迎上去,想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小尼!哎呀小尼!”撒贝宁热情洋溢地迎上来,一个弯腰灵活地躲过小尼的手,抱着小尼身后的蒲熠星拍了拍背,“好久没见了小尼~”

    “噗!”众人捂嘴偷笑,小尼又气又笑地斜眼鄙视他。

    蒲熠星还沉浸在警方大佬竟然是黑道卧底的震惊之中,呆滞地扶住他的腰,CPU疯狂运转,才想起自己跟「无罪」唯一的联系就是何老师,这人再手眼通天也不至于认出自己。

    撒贝宁轻轻抱了他一下,很快放开,问小尼什么事,后者也端正了神情分配一区的实习生,最后拍了拍蒲熠星的肩:“这位小朋友就交给你了。”

    蒲熠星已经冷静下来,严肃正经地自我介绍:“我叫蒲熠星……”

    “小尼!好久没见小尼了!~”撒贝宁又一次热情洋溢地扑过来抱住他,一只手搂着他的脖子,蒲熠星熟练地环住他的腰,闻到他身上清新干净的味道,忽然觉得,怀中小小暖暖的一团……还怪可爱的。

    小尼简直不想理他。

    正式入职的时候,撒贝宁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南大校草啊……”他忽而一笑,眉飞色舞的样子灵动又狡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

    “北大校花?”旁边的同事接茬。

    “去你的!”撒贝宁推开捣乱的同事,“我可是北大校霸!”

    “噗哈哈哈哈!”周围的同事们笑作一团,显然不觉得他这小身板能胜任校霸。

    “一南一北,这不是巧了么?可见你命中注定要当我徒弟!”

    “是,师父。”蒲熠星乖巧应声。

    撒贝宁反而一愣:“你还真叫我师父?”他顿了顿,似乎很得意的样子,“既然你叫我一声师父,以后你就是我罩的人了!我可是总署一霸,放心,我的地盘没人敢欺负你……”

    周围的同事笑着没有反驳,蒲熠星却觉得那根本不是看总署一霸的眼神。

    后来蒲熠星知道他是真正的北大学霸,高三保送北大大四保送研究生,学习方法硬核到期末能把整本书背下来,在校期间也是真正的风云人物,率合唱团远征西班牙,在话剧社演过弃婴、保尔·柯察金,以碾压之势获得过“最佳辩手”,至今仍是无数北大学子心中的白月光,叫一声“北大校草”并不为过。

    撒贝宁其实是个很自恋的人,这份自恋来源于他张扬的自信,来源于他迄今为止无比顺遂的人生。可当蒲熠星眼也不眨地吹出一大堆彩虹屁“我的师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盛世美颜……”的时候,他却一副热泪盈眶、感动得无以复加的模样:“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我……”他拉起衣角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啊呀好感动,啊呀太感动了……”

    撒贝宁也是个非常合格的引路人,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对待工作一丝不苟,高标准严要求,对蒲熠星这样稚嫩的新手,也是循循善诱从不藏私,答疑解惑细致入微又有条理,鼓励他用实战来论证观点甚至推翻自己。工作的时候他严苛又严厉,决不允许任何人拖后腿,他很少生气,从不冲别人发泄怒火,凌厉的目光一扫,出错的人便羞愧得无地自容;工作之外他却亲和力满格,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哪怕是捡垃圾的老大爷他也能跟人聊上,他很容易跟小孩子做朋友,很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喜爱,幽默风趣又童心未泯,轻轻松松就能把周围的人逗笑。

    和这样一个人共事无疑是很幸运的。

    蒲熠星时常跟在他身后到处跑,两人的配合也日渐默契,一个叫“徒儿”、“徒弟”、“我的爱徒”,一个回“是的师父”、“好的师父”、“师父说得对”、“没问题师父”,“师父仍然宝刀未老”,“师父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知为何,蒲熠星跟别人说话都很正常,一遇上撒贝宁就莫名棒读,跟念台词一样引人发笑。

    过分的关注,其实是很容易变质的。

    蒲熠星一开始就十分在意这位身份不明的警方大佬,有机会靠近之后更是努力收集信息试图剖析这个人,可越是了解,离他的初衷就越远,他甚至从来没有对何老师提起,自己的上司可能有问题。

    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他像所有热血青年一样满腔雄心壮志,却在靠近现场的一刹那,忽然明白这世界毫不伪饰的残酷。他还未看清那一片令人心悸的红,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双眼,磁性又冷淡的声音简单描述了一下跳楼的死者被隔板切割成几块的样子,说:“先适应一下。”顿了顿,又问:“要看吗?”

    蒲熠星脑补了一下,深吸口气,坚定地握住他的手,缓缓拉了下来。下一秒,他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却还是强迫自己正视现场。

    撒贝宁没有多说什么,目光冷淡,神情专注,英俊的轮廓岩石一般冷硬又锋利,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

    蒲熠星握着他的手忘了放开,撒贝宁却没有过多的温情,直接抽出自己的手,戴上手套走进隔离区,和同事一起处理尸体、记录信息、分析案发现场……封锁现场之后,他才拍了拍脸色苍白的小徒弟:“要不要去三区娱乐一下?”

    “不用,我会调节好的。”

    逞强的后果就是半夜噩梦缠身,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蒲熠星平复了一下心情,忽然听到外间办公区似乎有动静,起身一看,却见撒贝宁点着小夜灯哈欠连天地不知在写什么。

    “师父?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睡到一半忽然想起个疑点,怕明天给忘了。”撒贝宁打了个哈欠把笔一扔,似乎准备回去睡觉了,“徒弟你起夜呢?”他看看径自走向自己脸色糟糕的人,“还是做噩梦了?”

    蒲熠星一声不吭走到他面前,也不知是睡糊涂了,还是后者穿着睡衣头毛蓬乱的造型太软,他竟然胆大包天一把抱住了撒贝宁,把头埋在他身上深深吸了口气。

    探长大人被小徒弟给逗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还是小孩子呢。”

    他身上青草阳光一样清新干净的气息,一下子驱散了睡梦中仍然萦绕不散的血腥味,蒲熠星抱着他,惶惶不安的心一点一点安定下来。

    “行了行了,多大人了还撒娇?赶快去睡觉,明天指不定多忙呢。”

    “这案子很明显是自杀,还有什么……”

    “啧,未结案前妄下定论,徒儿你要上位,得出多少冤假错案?你以后出门可千万别说是我教的。”

    “师父所言极是,徒儿知错。——所以为什么不是自杀啊?”

    “有疑问不会自己想么,谁惯的你这不劳而获的劲儿?滚滚滚,我还要睡美容觉呢……”

    “师父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盛世美颜神采飞扬哪里需要睡美容觉……”

    ……

    后来蒲熠星逐渐习惯了尸体和血腥,习惯了遭遇挫折就去吸撒减压,可他心中的迷惘和困惑,却如浓雾般越积越厚,如浓云般堆蔽在眼前。

    总署的工作让他了解到,警方并不像民众想象中那样腐朽堕落、软弱无能,他们效率极高,公正无私,嫉恶如仇,他们为了守护秩序所付出的代价,是民众远远无法想象的。

    有很多东西,并不是暴力机关的错。

    无知者无畏,无畏者无知。那些满口叫嚣着死刑的人,根本不理解真正的法律,真正的公平正义。

    所谓“民意”,也是从众的、暧昧的、愚昧无知的。

    总署经手的案子千千万万,向民众披露的不过万分之一,总揽大局之人尚且心存敬畏,只见管中一斑之人又有什么资格狺狺叫嚣?

    只有同行之人,才能看见同伴所背负的重压。

    亦只有同行之人,才能更清晰地看到大家脚下的淤泥、镣铐和荆棘。

    总署的经历让蒲熠星不再那么愤世妒俗,他隐约意识到「无罪」的理念过于偏激也过于极端,但同时,他也看到了更多的,让人愤恨、让人无力的东西。

    不是每个触犯法律的人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未成年人、精神病人、证据不足、利益交换、政坛博弈、权力角逐……有些人甚至不是无法定罪,而是不能让他死,而有些人,明明没有做错,却不得不付出生命的代价。

    有许多次,蒲熠星都在期盼着「无罪」出手,除掉那些明明有罪却无法在规则范围内干掉的人,但有时,他又会质疑这个组织存在的意义,比如,专案组把一个罪大恶极的毒枭留下来当诱饵,却被「无罪」的人一刀了结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撒贝宁真正生气的样子,面无表情,气势压抑,眼瞳中满是冰冷的暴怒。

    “师父,正义是什么?”

    撒贝宁歪头看他,意识到他是真的满脑子问号搞不清,而不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你这个问题,太宽泛了。我有满脑子的名人名言可以拿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我觉得你应该听不进去。我不知道你在疑惑什么,我们可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一个字一个字地死抠,但那太麻烦了,不如简单一点。”

    撒贝宁用笔点了点小本本:“你还记得总署的信条是什么吗?”

    蒲熠星愣了愣。

    撒贝宁注视着他的眼睛:“怀疑的时代需要秉承信仰,自由的时代需要坚守灵魂。”

    这句话就写在总署的大门口,每个人走进来都能看到,可是从撒贝宁的口中说出,却像是带着震撼人心、振聋发聩的力量。

    那或许就是“空谈”与“实干”的区别。

    蒲熠星神色怔忡。

    那一刻,他隐约窥到了撒探长这个人的内核。

    秉承信仰、坚守灵魂。那么撒贝宁的信仰又是什么呢?他一向如此坚定执着,仿佛什么都无法令他动摇,他总是不知疲倦地负重前行,永远阳光灿烂,能轻易驱散浓云密翳。

    也就是在那一刻,蒲熠星确定了撒贝宁的真实身份。

    “大事不好啊何老师,我怕是要被策反了。”

    偶尔,蒲熠星也会因为罪犯的动机而怀疑人生,有时候遇到一个不好的案子,真的能让人难受好几天,怎么都缓不过来。但撒贝宁好像从没有这方面的困扰,他总是拍拍青年的肩:“徒弟啊,研究这些是为了破案,可不要把自己给带沟里去。”

    蒲熠星想起自己不知在哪儿看到过罗曼·罗兰说的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撒贝宁就是这样的英雄。

    一个见过生活的黑暗之后,依旧热爱生活的英雄,一个看得越多就越爱这个世界的小王子。

    有一次师徒俩办案回来,天黑了,车也抛锚了,接应的同事还没到,他们走在寂静无人的旷野,除了脚步声和呼吸声,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虫鸣。

    “诶,小蒲,你看过那个吗?”

    “嗯?”

    “里面有一段,我特别有感触,就是周星驰和张柏芝坐在海边,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大海,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然后张柏芝说:‘前面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周星驰演的那个叫尹天仇的,说了一句话:‘也没有啊,明天天亮了,这里就会很美。’ 哇……

    “我就觉得这句话是特别有道理的,现在黑黑的可能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明天天亮了这里会很~美。

    “我相信那部电影里,女主角也是在那一瞬间爱上了男主角。他那种乐观、永远相信美好……”

    我也相信。

    蒲熠星在心底默默赞同。

    因为那一瞬间,他也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前所未有的悸动。

    “所以现在我们俩,把这一段来一遍,啊。”

    “师父,我说什么来着?”

    “我说前面黑黑的……”

    “师父你演张柏芝还是周星驰?”

    “我演张柏芝。”

    “师父你演张柏芝我演周星驰啊?”

    “对。”

    撒贝宁酝酿了一下情绪:

    “前面黑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也没有啊,明天天一亮,这里就会很美。”

    “……”沉默。

    “小蒲你咋回事儿,怎么演戏也棒读呢?”

    “师父你嫌弃我?”

    “我可嫌弃死你了……”

    “师父你教我说普通话吧?”

    “可别,老夫我一世英名可不想砸在你身上。”

    ……

    明天天一亮,这里就会很美。

    ——可是,明天的天,再也不会亮了。